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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臨床工作又打滾了一兩年,沒想到上一篇網誌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。

    某天值班的夜晚,我接了一床病人,是一個身型消瘦的先生,六十多歲。他是個鼻咽癌做過化學治療和放射治療、同時有骨肉瘤的病人。骨肉瘤是一個難纏的腫瘤,對於化療、放療的反應都不好。這次是發燒來急診,先是拿了口服抗生素回家治療感染,沒想到過了幾天之後,發燒沒有改善,人的意識變得更加昏沈。在身邊陪著他的人是太太。他的抽血指數呈現白血球上升、發炎指數上升、二氧化碳稍微滯留,胸部X光片的影像有看到開洞的病灶,他這次的問題大概是社區型肺炎,不過還不能排除肺結核感染。

    在我跟他說明這次的治療計畫後,我談到萬一敗血性休克、呼吸衰竭時,我們可能要置放中央靜脈導管、使用升壓劑、用正壓呼吸面罩、插氣管內管、甚至如果疾病惡化到心肺衰竭、呼吸停止,心臟按摩(俗稱壓胸)、電擊都是會面對的問題。這個太太跟我說道之前她先生接受自費質子治療骨肉瘤,只是副作用太強烈,他無法承受,因此只剩下化學治療一條路,而面對難治的骨肉瘤,化療的治療反應機率僅有一成左右。這次的狀況,她不想要那麼積極的處理,對於我提到可能的處置,她都拒絕。於是我只用了靜脈注射點滴、給予氧氣以及抗生素治療感染症。

     當我要準備離開時,這位太太突然問我:「醫師,你會不會覺得我把我先生送來醫院,又不做什麼處理,很不能諒解?」

     我有點泛淚。我對他說:「阿姨,其實不會。我曉得你先生的狀況是末期的疾病了,萬一這次病情惡化,身上被插滿管路,他和你們看了一定也很難受。最後一段路如果是這樣走的,實在沒有什麼生活品質可言。」我進一步解釋,「阿姨你過安寧病房嗎?安寧並不是什麼都不做,不是放棄,而是在最後這段時間讓病人有尊嚴,減緩過程中的不舒服。在安寧病房,我們甚至還會討論病人發燒要不要抽血、給抗生素。」我心裡很希望這個阿姨不要太過自責。照顧癌症病人的家屬往往身心俱疲,要照顧病人的生活起居,飲食、盥洗、抽痰、翻身、拍背等等,甚至有些病人已經不良於行、無法大小便自理,他們也要擔任二十四小時看護的角色。往往到最後他們自己的心裡也生病了。當病人病情惡化時,選擇不積極的處置,也很容易被不了解情勢的親戚朋友冠上「不孝」的惡名。

    經過這番對話,阿姨好像得到一點釋放。不曉得這一路來,他這番的決定是不是被質疑。阿姨的提問拉近了我與病人之間的距離——那道醫師與病人之間被專業知識拉開的距離。因為這樣的距離使我不用去承擔病人的情緒。

    經歷這些讓我開始逐漸體會身為一個病人家屬的複雜心情,那天晚上,我覺得在白色巨塔裡,我像是個人。

2021.09.24 夜晚 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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