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花視界

      醫療倫理的議題，在醫院日常當中屢見不鮮。安寧病房之所以存在，是因為過去許多末期病人在急救過程後，即使被醫護人員搶救回來，此時身上已經插滿了管路、慘不忍睹，對家屬而言是一種二度傷害，對病人而言更是毫無尊嚴。於是DNR（Do Not Resuscitate，放棄急救）的概念於焉誕生，病人可以自願簽署放棄急救（DNR-1），或是病患呈現昏迷後，由家屬代簽放棄急救（DNR-2）。因此，在非急性問題產生（例如感染）、病人是因病程走入末期而失去生命徵象時，醫護端不提供急救，讓病人安詳離去。安寧病房就是在照顧這群病人，幫助他們安詳、寧靜地離去。

      進家醫科的第一天我就被安排值班，這一帖藥實在是有夠猛的。早上八點參與護理師的交班會議，接著跟著住院醫師學姊查房、熟悉病歷系統，主治醫師來了，又跟著主治醫師查房。自己的動作實在是慢，於是我的午餐直接變成了晚餐⋯⋯連我自己也嚇到了，好在晚上值班的學長讓我先吃飯，我才能夠果腹充飢。

      住院醫師學長人很親切，跟我講了許多安寧病房常見問題的處理方式，例如止痛時嗎啡給的劑量；鎮靜藥物的考量（Ativan、Dormicum）；躁動時的處置（Ativan、Halopiridol、A+H）。後來也告訴我如何開立死診、病危自主離院、診斷書等等。因為安寧病房的病人可能隨時都會離開，所以這些技能是很實用的。

      十一點左右，學長先回去，說我有事可以摳他。我也回去值班室洗澡睡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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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「登登登～」不久之後，電話響了。

     「喂你好」

     「我這邊某某護理站，某床現在很躁動，你要怎麼辦？」

     「好我過去看看。」於是睡眼惺忪地走了過去，看了看手機，時間顯示十二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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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到病房探視病人，病床邊圍滿了家屬。病人很躁動，言語模糊不清，也沒辦法回答任何人的問話。摸了摸她的四肢，十分冰冷。

       白天主治醫師查房時，就已經告知家屬她的情況可能這兩天會離開。這個病患大概也知道自己即將離世，早上便打給他的親朋好友，告訴他們自己大概快走了，於是下午病房變得十分熱鬧。

       「阿姨現在的狀況很躁動，剛剛九點給的安眠藥現在已經沒效了。」我跟家屬解釋道。

       「我們現在只想希望她舒服⋯⋯」

       「好，我們會開一隻更強的藥給她。但她很可能就不會再醒過來了，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哦⋯⋯」

       「恩，我知道⋯⋯現在我們只希望她可以好好的。」

       「我知道了。」

       開了Ａ＋Ｈ給阿姨後，我回值班室繼續躺床。

       學長說，這組藥效很強，打下去之後，病人很少再醒過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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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「登登登～」電話響了。當下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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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好在小夜的時候，R學長已經跟我說過怎麼開死診、怎麼宣判死亡。來到彌留室，病人剛換好衣服，家人們或站或坐，圍在病患身旁，用手機播送著佛經。我簡單跟病患家屬招呼示意後，進行最後檢查：沒有瞳孔光反射，聽診沒有聽見呼吸音與心跳。

       「病患ＯＯＯ沒有瞳孔光反射，沒有呼吸、心跳，宣佈於01:14死亡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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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念完的瞬間，病患的姊姊鬆了一口氣，但隨即湧上了悲傷，又強行忍住。鬆了一口氣，是妹妹不需要再受苦了。悲傷的是，她真的走了。

       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行政流程。開立死亡診斷書、出院、診斷書，移除管路⋯⋯

       回值班室大概兩點左右（第一次處理真的弄蠻久的），坐在床上，回想適才所發生的一切。我不禁佩服主治醫師，老師觀察真準確，學長的教學也很及時。第一天上班再加上當天值班就遇到宣判死亡，彷彿是上帝給的震撼教育。雖然說醫師被賦予宣告病人生死的權利，但我始終沒有料到這麼快就執行這個任務。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。

       醫生被社會賦予守護生命的責任，家屬的希望也投注在你的身上。我是第一次體會這樣的重量，這也是我第一次面對家屬的悲傷與不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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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當晚，我心中浮現一首詩歌——《生命在於祢》。那是一首快歌，以前在教會兒童營的時候，都是快樂的唱這首歌，而且配上手舞足蹈的動作。歌詞如下：

生命在於你，主，力量在於你，主，
盼望在於你，主，在於你。（x2）

我要以生命來讚美你，我要盡全力來讚美你，
全心讚美你，全力讚美你，我的盼望在於你。

       沒想到，這一首詩歌讓我擁有對「生命在於祢」的更深一層體會。「我赤身出於母胎，也必赤身歸回；賞賜的是耶和華，收取的也是耶和華。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」(伯1:21) 。一切的生命都是來自上帝的創造，祂有權賞賜，也有權收回。站在生命之主的面前，我只能更加謙卑。

補記於2019.10.19